左手提糖右肩抗刀,开学现充去了

擅长爬墙。最初喜欢特摄,然后跳进欧美,后来爬进国产,前一阵回坑王男,又在法扎坑底躺平。曾经我觉得莫扎特、镇魂使人快乐,间歇性复吸以前多对西皮。当前:Destiel

被我辣手摧过的西皮:AM/HW/龙未来/靖苏/哈蛋/莫萨/巍澜

【靖苏/琰殊】风从北方来(一发完)

是向@梅知春 老师的约稿

脑洞来自于我

文字来自阿春老师

是大梦一场

 

夜已深了,萧景琰秉烛走进旧靖王府邸。

今夜无星无月,虽有烛台在手,也看不到脚边两步开外,然而萧景琰走得十分顺畅,从皇宫到那座冷寂多年的宅院,之间的道路他不知走过多少回了,那正是他的旧王府,他记得早已赐给庭生了,阖府上下应当是热热闹闹的,可今夜却显得冷寂。

皇帝萧景琰提灯走进屋中,穿堂冷风涌来,他伸手护住烛火,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在灰尘和砖缝中溢生出的苔藓上,进了书房。他的记忆漫游到了更远的地方,于是记起来书房之中尚有夹壁,夹壁之内,便是暗道。他想从这暗道去找苏先生,便拾级而下,同时心中疑惑,且想:我总记得这暗道被封填已久,且是苏先生亲自下的命令,是我何年何月命人重新凿开了吗?

这密道多年未曾启用,尘灰漫漶,被他的脚步激起。而铃铛还挂在原来的地方,被他以指尖轻轻一碰,扑簌簌地落下灰尘,犹如忍耐不住的泪水。铃铛沙哑地鸣响起来,声音微弱,仿佛从光阴深处传来回声。萧景琰轻轻推开尽头那间密室的门,眼前豁然开朗。

他本以为会有更多灰尘扑面而来,然而推门所见,却是一间整饬洁净的上房,月色入户,甚是明净。萧景琰把烛台举得高了些,四顾而望,见房中陈设似曾相识,竟然是数十年前的春日,他沿运河而下亲自往江左十四州巡查时,受廊州知府招待而住过的房间。此时烛光一闪,登时熄灭,一时间落入黑暗之中,不知身在何处;而月光幽暗,更给眼前的一切蒙上梦也似的纱雾。萧景琰顿时恐慌起来,在黑暗的房间中乱闯,忽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,一个人影秉着烛台迈进来,说道:“景琰!快点,该走了该走了。”

此人连声催促,声音清脆,是熟悉的少年嗓音,同时伸手来牵。他手擎烛火,昏黄光芒将他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,竟是故友林殊年轻的面容。林殊面容俊朗,神采奕奕,眸中似有星火寓居,仿佛未经过一世两身的所有磨难,此时一手来拉萧景琰,催他快走,话音中难掩兴奋。萧景琰却骤然见到故人面容,以为身在梦中,沉默了半晌,才轻轻吐出字来:“我不走。”声音低柔,唯恐惊醒了梦境。

林殊笑了:“怎么了,你不想看花灯吗?走啊我们去看花灯——”

他拉景琰不动,声音渐渐犹疑起来,终于问道:“景琰,你怎么了?”

他开玩笑地将流泪的烛台凑近景琰的脸,反而被萧景琰猛地将手指握住,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端详,直到这份反常终于令林殊起疑,萧景琰才收回目光,道:“……没有什么,这烛台有烟气,我来拿罢,天晚了,你也该添件衣服。”

说罢径直走到隔壁林殊的房间,打开他盛放衣物的箱笼,取出一件狐裘要为他披上。

林殊一把将他手打开,奇道:“我如何有了这种东西?你知我素不畏寒。究竟是谁放入我箱中的?”

萧景琰搪塞道:“现下已是初冬,太奶奶疼你,才给你多备些衣物。”

既然搬出太奶奶,林殊无法反驳了,萧景琰手快将狐裘披在他肩头。

林殊想到今晚有花灯可看,心下急切,也不与他更加辩驳,披着狐裘就急急忙忙地穿过回廊和庭院,往马厩跑。他为方便行动,并不像在京时穿宽袖广身的长袍,仅着江湖客常见的黑色紧身小袖,足踏软底轻靴,雪白的狐裘披在他身上,犹如一场未被惊醒的大雪。

萧景琰拔足欲追。他有多年未曾奔跑了,还未抬脚,心里已经预演出浑身肌肉牵扯的酸痛感,然而真的跑起来,他发现这副身躯出乎意料地轻捷。经过廊前的石柱时,腰间佩剑当地一声撞在上面,梦似乎并未就此醒来。

萧景琰也多年未曾身佩刀剑了。诚然他年轻时自诩一介武人,常披戎甲,刀剑不肯离身,渐渐地腰间却唯剩环佩叮当。其实该佩把刀的,不仅是皇帝仪制中规定该着的,显得有气势,也能防身,他过世的父皇就因为年老多疑,竟将刀剑压在枕下睡觉。但他就是因此越发不肯佩剑。此刻剑柄撞在石柱上,他伸手握住剑柄,心下终于定了。口呼一声:“小殊,等等我!”便轻盈地奔跑起来,追随着那个人影而去。

奔跑之中,衰老、思念和数十年岁月的滞重渐渐烟消云散。

他在马厩前重新见到了林殊,狐裘一开始披在他身上,经过这一番奔跑便成了摇摇欲坠地斜挂肩头,林殊把二人的马牵出来,翻身上马,将缰绳扔到萧景琰手中,连声催促。

萧景琰抬头望见他英武身姿,便顺嘴说道:“小殊,把衣服穿好。”

他不情不愿地披好。

景琰又问:“你能骑马吗?”

林殊耐心耗尽,立刻回嘴:“我不仅能骑马,我还一定跑得比你快。”便拨转马头,绕过景琰,轻叱一声驾!单手执缰,扬鞭飞奔而去。守夜的门子险些来不及将府门打开,马蹄迈过门槛,驰出窄巷,沿着官道一溜烟儿就没影了,雪白狐裘在他肩头飘荡。

他唯留给景琰一个背影:年轻、潇洒,脊背挺得笔直,劲装包裹着常年习武的健壮身躯,狐裘上的流云纹样随风翻卷,真犹如漫天云雾,一时间竟令人看得呆了。还是林殊自己行了两步,察觉好友并未跟上,才回头催促道:“来呀,为何在原地发呆?”他心念一转,笑道,“我知道了,你这头水牛,你怕输,不想与我比试,是不是?”

“你当我怕了你?”景琰即刻回嘴,赶快策马追上,林殊这下才满意,打马继续前行,只苦了景琰在其后穷追。在此之前他好多年没有骑马了,年轻的时候,马匹是如臂使指,没想到这本能般的技艺竟然也会随着年龄衰退,他自觉技巧生疏,更兼夜深,跟林殊越拉越远,渐渐地连他的背影也看不太见了,不免心中焦急起来,呼道:“小殊,小殊——等等我——”

在黑暗中跑了约摸有二里地,林殊自觉渐渐把马放慢下来,等萧景琰赶上,环顾四周,问他:“不对啊,景琰……你认得路吗?”

萧景琰做出理所应当的口气,回答:“这是江左地界啊。”

话音落了,与林殊一同皱起眉头来,林殊道:“是啊,可我又没有来过江左!你觉得我应该来过吗?”

没等景琰回答,他又忘却了迷路的窘境,仰头望着漫天星斗,笑道:“江左廊州啊,据说是江湖人搅动风云的中心,你我二人却被这世家公子的名声所累,闯江湖这样的快意事,竟与你我无缘,实在遗憾。”

“有何遗憾?”景琰伸手过去替他整理肩上狐裘,“你这不是来了吗。小殊,我不会让你有遗憾的。”

林殊剔眉道:“哦?好大的口气呀。你有法子找到正路?”

这是难不倒他的。皇帝萧景琰南下访问廊州,盘桓几乎半月,对此间风物略有了解,于是催马头前带路,行了盏茶时候,果然就穿过重重黑暗,来到了喧闹的街市,灯火在两人眼前辉煌起来。林殊难掩兴奋之意,抚掌笑道:“好,好!我就信你二分了,果然令我无有遗憾。可是景琰,你如何如此了解?”

萧景琰微微一笑,望着他,一直望着他,几乎舍不得将目光移开。“非是我了解,白天不是拜访过廊州知府吗?是他告诉我的,沿着官道行走,见了那表文牌坊再朝左转,走一会儿就到了。”

“有吗?”林殊皱眉努力回忆,“我怎不记得他有说过……”

“想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。对了,小殊,依你之见,觉得这位知府大人如何?我们在给我父皇的表文中,该如何说?”

一下便将话题岔得远了,林殊道:“知府大人为官清廉,又持身中正,你看这运河水流滔滔,两岸朱门绣户鳞次栉比,我等真是生在海晏河清的盛世。”

此时行至街市之前,林殊率先下马,景琰便也下马与他并肩而行,向前望去,是看不到尽头的热闹天街,花灯在头顶结出道路,每一盏灯都拢出橙黄的光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,行人熙熙攘攘地穿行而过,小贩固然扯着嗓子卖力叫卖,来此游逛的人们也都各有私语之声,聚成一股人间世情的热浪,向这两个久居京城的世家公子扑面而来。

景琰咀嚼着林殊的话,心想哪里有这等好事,各州各省之中多少腌臜之事,全被翻出来那还了得,这可不是什么海晏河清的话本子故事,便道:“小殊,真觉得这便算海晏河清的盛世?”

“当然了!”林殊望着他说,“景琰,你莫忘了,陛下亲封咱俩为御史,巡视江左十四州,以后向北直到北境我父亲的驻军处,期间检点各省行政,旧弊当革、隐患务除,有先斩后奏之权,我等真应当尽心竭力地大干一场,方不负陛下信任。这一路行来,我俩又见了多少江湖风物啊,心胸都随之开阔了。这些——”

他拉起景琰的手晃了晃,又对着他笑,“这些,岂是处处拘礼的京城可比的,景琰,你说是不是?”

林殊一笑起来,眉眼皆是弯的,萧景琰被他笑得目眩神昏,把一应驳斥的话都抛在了脑后,只道:

“自然是了。”

两人信步而行,这街市之中颇多小贩,叫卖热腾腾新出炉的小吃,蟹黄烧卖、杂味卤菜、糖葫芦、蜜饯等在京城亦能见到的品种自不必说,还有京城也无,唯有在此地才能尝到的特产:糖粥、栗糕、粉圆、酒酿圆子种种,景琰依样买了,细细问过店家确认其中皆未加榛子后,尽数塞在林殊手中叫他尝,江左小点本就精致,只尝个新鲜,倒也撑不坏他二人。

而头顶悬挂的灯笼,不仅俱以精巧手法扎做动物花朵形状,且上书字谜,每有人解出谜底,店家便将此灯解下相赠。因此行人如云,都往最精巧最细致的手工下集聚,望万一猜中谜底,可将其纳为己有。

普通的灯笼,自然是入不了林殊的眼,而见人群都往一处聚集,知道那盏灯笼必定最为巧制,林殊遂纵起轻功,轻身跃至一处挑高的屋檐上,又伸手要拉景琰。景琰微笑道:“我岂会比你差些?”也纵身跃至他身旁。如此居高临下,总算见到那盏灯笼的真容。却是一盏八角宫灯,八面俱覆着琉璃,琉璃上阴刻花卉纹样,在光下色泽流转,真如繁花盛开。

店主人稍稍拨动那灯笼,令下面缀着的金丝流苏也微微颤动,他朗声笑道:“诸位莫要只顾在旁赞叹,殊不知这灯也在为未得其主而流泪呢。”

这话不假,以林殊和景琰之眼力,自然能看出有滴滴水珠沿着琉璃灯面淌下。林殊道:“哎呀,着实不妙,这灯竟是以冰块打磨而成。”

店主人仰头笑道:“少侠好眼力!少侠欲得此灯,可得快些了。”

人群中一阵唏嘘之声。如此精巧的手工,竟然片刻之间便被融成一团水雾,焉有不惋惜之理?景琰念着灯下拖着的一条手幅,将谜面念出,这谜面并不长,唯有三个字:

“半坛酒。”

他朝林殊微笑道:“大丈夫要喝便是痛饮整坛,焉有半坛就停下之理?”

林殊理所当然地道,“有什么不解的?只因我若有一坛酒喝,便要分你半坛。”

玩笑过了,林殊望着那字谜沉吟。像这等简短的字谜,谜底也定然简洁,景琰望着林殊冥思的侧脸,忽然心想这题如果出在苏先生眼前,一定难不倒他。

便听林殊道:“‘半坛酒’、‘半坛酒’,想必是将‘坛’、‘酒’两字拆解,各得其半——是个‘酝’字。更待菊黄家酝熟,共君一醉一陶然。店家,我说的是也不是?”

这店家也是妙人,不仅做出此等妙绝手工,更无一丝吝啬之心,愿意将心血相赠,此时见到有人能够解开谜题,自然只有得一知己的愉快之心,仰头道:“少侠才思敏捷,某只有佩服之理,这盏灯也只好拱手相让。”

林殊一猜即中,不免得意洋洋,嘴角微笑而在颊上聚成梨涡:“好景琰,且待我下去把这灯摘来送你。”便要轻身跃下。正待此时,人群中忽然挤进一个锦衣少年来,道:“且慢!”

这便是有不服之人了。林殊轻盈利落地跃至地面,向对方略一拱手行礼,道:“在下听店家解说,能猜出谜底者便可得此灯,兄台愿赌便要服输吧。”

“非也,非也,”此不速之客道:“这字谜本也不难,我不过是开口晚了些,被你先说了出来。”

这也是强词夺理,然而毕竟谜底已经揭开,这少年究竟猜出来没有,已经是无可对证的了。

“兄台这是要考校与我了?倒也不怕。”

那少年便口占一则字谜:“所谓冰灯,饶废多少功夫打磨,一旦点亮,受火烛炙烤,也是顷刻即化,我这字谜倒与此相称,乃是:‘个个断前缘’。”

林殊丝毫不生怯意,径自从架上摘下那冰灯,店家因早就把此灯输给了他,因此并不阻拦,只施施然从广袖中摇出一把玉竹扇,袖手在旁看戏。旁人见他此举,却只道林殊是不欲纠缠,预备带着战利品逃走了,看他身法利落,轻功定也不差。然而林殊只是不紧不慢地提着灯来到人群围出的空处,以那灯照亮,拔剑在在地上写字,不多时便成一行新谜,十分简短:“银川。”

众人见他旧谜未解,又出新谜,正疑惑之际,那锦衣少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:“算你侥幸。”

在一旁摇着扇子看戏的店家不禁带着笑意出声:原来林殊在地上写字,以刀兵之利,字迹是格外地铁画银钩,乃是两个规规整整的篆字,唯“篆”一字,正是暗合了少年所出的字谜。

林殊笑道:“该你了。”

少年对着那“银川”二字默然半晌,始终不得答案,忽道,“先生智计,可为我师。见了先生,当先行礼。”

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弯腰拱手,端地是败在林殊巧智之下,心服口服。要知道林殊也比他大不了几岁,竟蒙他口称先生,敬意溢于言表。林殊听得,也颇为受用,便用目光往人群中去寻景琰,想让他也听这一句“先生”。孰知在此电光火石之间,自少年袖中忽然闪出一点寒光,竟是一把薄刃匕首,以巧劲飞速朝林殊发来,以他二人相距之近,匕首飞速,又打了个猝不及防,林殊眼见绝不能逃脱,萧景琰险些要惊呼出声,却眼瞧着林殊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提剑格挡,那匕首击在剑身上,当即被弹飞出去,牢牢钉入临街店家的木架之中,深达数寸,而林殊的长剑受此一击,发出慷慨龙吟之声。

“‘先生’扣‘丿’,‘先行礼’别解为‘礼’字,二者相合,是个‘匕’字。这一轮又是我赢了。可如此便是你对待先生的态度么?”

那少年脸上一红,虽已看出林殊武功强他不少,仍不肯认输,咬牙对身后道:“一起上,给我教训教训他。”

原来这想必是富家少爷的少年,出来看灯也少不了带些拥簇,俱是些劲装大汉,五大三粗,身上都是横练的硬功夫,仅凭林殊这样一个走轻快路子的少年人,断难独力抵挡。众人惊声四起,四散退后,而那锦衣少年和他手下人并不与林殊客气,纷纷拔剑合围而来。

只见圈内林殊身形迅捷,剑光如流水,直冲敌人面门而来,他速度太快,因此敌人唯有眼睁睁地看着,竟不能闪躲,然而林殊只一人一剑,对付这么些人终究力有未逮,一剑点在人肩头,只令对方后撤几步,此后其余敌人迅速前来阻拦,撕开的这个口子太小,林殊若是想逃,终不能就此冲出包围圈。

遭到众人如此围攻,普通江湖客早一头冷汗,恨不得长出八条手臂来格挡迎头斫来的刀剑,林殊的神色却依然如此风轻云淡,仿佛尘世腌臜皆不能近他之身。

敌人被他逼退两步,迅速返回斗阵之中,甚至出言嘲笑他失算:逼退了他一时,又能如何呢?然而话音未落,却觉背心一凉,原来景琰已悄然落在包围圈之外,提剑为林殊掠阵。

林殊道:“景琰,这里交给你,擒贼先擒王,我先去了!”

说着脚步不停,直朝那锦衣少年冲去,这少年身边拱卫众多,他自己也不完全是些花拳绣腿,最是难以对付,然而景琰放心地由着他去,自己周旋于众多敌手之间,为他扫清障碍。他于杀阵之中,望着林殊身形腾挪,神采飞扬,发辫飘摇,一双如星如月的眼睛与剑光一样凛冽。

林殊脚踏软靴,纵起燕子三抄水的轻功,整个人真如燕子掠水般从众人头顶跃过,还未看清他动作,那长剑的剑尖已经点在了锦衣少年的肩头,那少年虽仗着年纪小些,身形灵巧,然而周身上下,被玉石翡翠装点得十分讲究气派,反而阻碍了脚步,无论如何是躲不开这一记的。

那少年还未见识过这样迅捷的功夫,一时间竟呆了,仰头望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,惊觉他一只手中竟然还好端端地提着那盏冰灯,蜡烛在其中平稳地燃烧着,他于激战之后依然眉眼含笑,千钧的担子到了他手中亦是举重若轻。

吞了口口水,这少年人终于归剑入鞘,缓慢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:“心服口服,愿赌服输。”

虽然林殊并未向他索要任何赌注,他却依次解下身上玉佩,手上褪去翡翠扳指,怀中取出光洁珠串,脱下刺绣长袍,连着数张朱印银票掷在地上,道:“我懂了,先生,此后不要这些外物累身。”

当场遣散了家丁,独自穿过人群,朝街道冷寂的另一头走去。那些家丁既不敢违背他命令,又不能就这么放他走,其中一个跺了跺脚,嚷道:“少爷,我等可怎么办?”

那少年只管走他自己的路,并不回答,倒是为首的一个道:“少爷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了,咱们难道就没有么?都跟我去罢。”

于是纷纷引去。

林殊微笑着望着这一切,手中提着剔透冰灯,火焰透过琉璃碎光照在他脸上,显得那张面容是如梦如幻地俊朗。景琰走到他身边,林殊扭头对他道:“好险好险,我心里怕得很呢。”

他手中的冰灯终于融化到了尽头,随着细碎裂声四分五裂,跌落在锦衣少年褪下的一大堆东西上,丝缎织的衣物和银票,令人垂涎的财富,瞬间便被随灯落地的蜡烛烧做了飞灰;火光莹然,直将林殊面孔映照得如融融暖玉一般,景琰只怔怔地看着,直到那店主人率先叫了一声好,鼓起掌来。

“好,好,”他笑道,“宝玦谁家子?长闻侠骨香。少侠之雄姿英发,某实在仰慕。”

他一时兴起,竟将摊子弃之不顾,拉着林殊道:“今日啊,非得交了你这个朋友不可!走走走,咱们喝酒去!听少侠口音,竟是京城人氏,初到廊州,可得尝尝这儿本地的清嘉醇酿。”

林殊笑逐颜开地道:“好啊!”

他二人竟不问出身,不通姓名,仅此一见之下便引为知己。林殊先回过头来冲景琰道:“我们便随这位兄台去,景琰,好么?”

景琰见他眼光灿如晨星,只愿这笑容长留,那里有推却之理,走上前道,“到廊州却不尝尝廊州美酒,跟没来过有什么区别?走走。”

店主人道:“好!这位少侠也是爽快人。请请,今日啊,我做东!”

说着真就把摊子和满架花灯撇下不要,一手牵着林殊和景琰二人的马匹,径自在头前带路,将二人引至一间冷清酒肆前。这酒肆既布置简陋,桌椅歪斜,缺胳膊少腿者有之,又开在长街尽头的寂寥之处,也就门庭冷落,少有客人前来。店主人到此间来,一点不拘束,大喇喇地在长凳上坐下,从怀中抽出一把折扇,扣着桌面道:“老板娘,上酒来,上酒来,莫要将本客官的二位新朋友渴死了。”

直着嗓子嚷了半天,才有个青衣酒娘,一手握着打酒的勺子走出来道:“呸,你算个什么客官?我看你是来拆我店的。莫要敲了!敲坏了要你十倍赔偿。”

“百倍我也赔,成了吧?大美人,话说多了,会长皱纹,快上酒来就是了。”

酒娘两颊泛红,白了他一眼,换上笑脸招呼林殊和景琰坐下,将碧绿的家醅奉上。此地美酒声名远播,今日一尝,果然不同凡响,酒味澄澈,香透肺腑,当真是一口忘忧,令人魂飞天外。

那店主人又喊道:“美人儿,下酒菜呢?”

酒娘已对他忍无可忍,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,自顾自走入内室去了。他一笑道:“也罢,没有下酒菜,我便与二位讲讲江湖掌故,全当下酒吧!”

下一句果真引到十万八千里远,讲起如今在道儿上纵横的出名侠客们的掌故,这些东西拿来下酒实是再好不过了,比任何小菜还要精致合意。此人浸淫江湖多年,对这些事情当真是如数家珍、信手拈来。

林殊听到酣畅处,情难自禁地发愿道:“这江湖上恶事我竟少有耳闻,但能人异士也甚多,若我能做个一帮之主,网罗江湖英才,给我十年时间,必定护得一方安宁。”

景琰给他斟满一杯,微笑着说:“我信你。”

林殊伸手过来,从他指间取走了酒杯:“若真有那一天,景琰,”他眸中如有一点烛火闪烁,“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。”

“当然。”萧景琰轻声道。

酒过三巡,两人真是听了一肚子故事,景琰已经熏熏然,对店主人拱手道:“仁兄之见识当真是天下无匹,真正是位‘百晓生’。”

对方哈哈大笑道:“那是,那是,不过这些实在也算不得什么,只因我姓蔺,琅琊阁少阁主蔺晨的蔺。”

话音未落,林殊一把抓住他小臂,两眼发光地道:“你就是琅琊阁少阁主?”

“正是在下。”

“那你一定知道昔日有位梅石楠梅大侠的事情了?快讲给我听。”

蔺晨哈哈大笑,直说好好,引杯再斟,俱是酒到杯干。两人从梅大侠踏入江湖听到功成隐退,月升中天,方尽兴而归。江湖本多奇士,两人竟结交了琅琊阁少阁主这样超然俊逸的朋友,而琅琊阁今后也将把林殊和萧景琰两位少年侠客的英名,说与其他人知道。

这两只醉猫辞别了友人,牵着马并肩往回走,临水而行,水面照出绢花残灯,热闹的余韵仍未散去,两人的身影倒映水中,无端被风吹皱。此时热闹的街市逐渐冷寂,众人纷纷散去,只有河边有一老妇,年纪大了仍然在外做生意,精力不济,守着她买河灯的摊位昏昏欲睡。两人不欲叫醒她,往她的篮子里放了两块碎银,自取了河灯到水边放。

点起蜡烛,看着河灯摇曳着一点烛光,在水中迤逦行远,景琰扭头见林殊双手合十、眼睫合拢,一副恬静的冥思之容,心下一动,问道:“小殊,你许了什么愿?”

林殊眨眨眼睛,“方才只是为太奶奶祈福罢了,这卖火烛的老婆婆令我无端想起了太奶奶……河灯也能许愿吗?”

“当然能啊。”

“那你许了什么愿?”

“我?”景琰笑起来,“我许愿希望我俩总能像今天这样快活。”

“是啊,我也这么想,”林殊道:“河灯啊河灯……保佑我俩永远像今天这样快活。”

也许真是当日河灯保佑之功,二人在此后数月中的旅程果然真如今日一般快活,沿着官道行经各州府,一路惩奸除恶,安慰忠良,也轻靴快马,见证了一个活生生的江湖,了却了数十年来的梦。怀揣着一肚子鲜活的回忆和故事,林殊挑开了在北境驻军的父亲的大帐幕帘,风雪随之直扑入帐中。

这是巡视的最后一站,也是林殊的父亲,大帅林燮所率赤焰军的本营。然而,与一路所见歌舞升平的情形不同,边关却形势紧迫,大渝大军压境,箭在弦上。再往前一步,就是敌营。

两人披挂铠甲,并辔出营巡视,林殊忽然下了马,涉雪数十步来到到梅岭崖边与景琰拉开一段距离,仅着白色轻甲,被烈风吹起。景琰唤时,他反而告别:“我要回营去,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。”

“对不起了,景琰,”他转身勉强笑道:“因此回京复命只得让你一个人走了,所幸可以告诉圣上,就说——林殊不负所托。”

景琰远远地往着他的身影,胸中反而有如释重负的畅快。他认得了:非是梦境,这就是他的小殊。萧景琰涉过大雪,拉住他的手,林殊手心是滚烫的,如同握住一团火。

此时刮痛脸颊的风也犹如数十年的光阴岁月,而景琰终于说出那无数次想要穿过岁月和往事说出口的话,多少年他在梦中朝林殊走去,今天终于握住他的手: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从小到大都是如此,我们总是肩并肩地一起出征上战场。到最后也一样。

烈烈狂风,吹起他们的战袍。

 


黎明方起,萧景琰正在窗边小睡,儿孙们悄悄欲上前服侍,忽听得他轻声道:“起风了”,语调温柔,恍恍如在梦中。

“父王觉得冷了?”太子轻声道,即命人关窗。此时皇帝景琰面色苍白,脸容沉静,看得出是大限将至之相,众人皆跪倒一片,听取遗言。只有庭生跪得最近,只见父皇神色空茫地望向远方某处,不可见的虚空一点,并听他微笑着说道:“风从北来,我向北去。”

我往北去。

 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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